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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初晨,天朗氣清,當風而不感悽悽,遙目而不著翳翳。
潮州月府據地遙廣,位處皋蘭之北,地近渠守,二縣之間甚有一城門作隔,而偌大府邸自遠處眺去只瞧朱苑華宅,斗拱飛簷,乍一粗覽竟是難窺全貌。
極目之處惟見煦陽東昇,東曦既駕,金鑼騰空,漫山朝色美不勝收。
入得月氏府邸,處處廊道曲蜒,東折西拐,其玄妙之勢狀若迷陣,其心一失,流連景緻,便是四望不著南北,左右不瞧人蹤。如若復穿數苑間郤,直抵月府內處,纍纍水榭遂於一岔口向兩側展延而開,築山穿池,竹木叢翠,梯橋架閣下各擁一池澈透清泉,是天造之姿、人力之強。
再盼二池之間尚留有一窄徑蜿蜒,不易人通,然行至末梢處,便可見一軒遠於紫陌囂塵,獨掌間雲禽鳴,水清菡葉棲,風揚碧漪搖,是以命之明漣。
甫明漣軒內室之處,只見一男子衣著月白錦袍,外披玄緞披風,此刻正端坐於一刀工精湛流暢,態勢更顯空靈幻動之紫檀雲蝠紋大平頭案前,運筆之疾似風似影,未有間斷之瞬。
他之所為遠瞧不見何舉,近探方知其然。
只見那炯炯曜光恰凝於一素箋雪紙上頭,瞅著一側六祖壇經籍裡甚是密麻綿綴的字句,正心無旁鶩地謄抄著內文。男子著筆力道逕瘦蘊力,如注了千絲萬縷的心念他想,然那清俊容顏端的好一水波不興、適性自若之貌,不消多時,原先一紙白素便換上了滿目墨色。
此男子不為他人,乃是潮州史月柏常次子,月桓。
辰時三刻。
內室因著簾幕重重阻隔猶是弱光熹微,月桓卻不以為懷地憑光而用,似早習以為常。前夜他睹物興念,夜寐之時輾轉反側,一宿難眠,這才起了謄經靜性的念頭,孰料墨落筆揚,大半夜光陰稍縱即逝,窗間過馬。
此今桌案之上,月桓昨夜所燃之燭早是芯落燼餘,獨留一室謐然,而他本躁動不止的心念亦終復一派深水無波,高山不語。
以定慧之本為學,月桓自識知曉世之始迄今已鑽研十載花風鳥月有餘,他先天氣虛體弱,雖未曾身纏痼疾,卻是大病不繁,小病不止,哪怕他父親月柏常經年為他奔走非常、他兄長月靳為他棄文從戎、拜師習武,至多亦教他此生安妥無虞,卻無能有手攥利劍、掃敵蕩寇之日,是以自幼月桓便遠比常人更敏於時歲遞嬗之迅,陰晴圓缺之哀喜。
世間無安,生死有命,浮塵無常。
他不冀求圖個萬古佳名以流芳百載,只道既隨因緣生,順隨因緣滅,行活都真似個人,便是好。
然當日花林下不過驚鴻一瞥,便注了這三載以來的相思飲嘗。
月桓總不住嘆息笑想,如若意欲將一人清雅身影刻入眸子、烙上心尖,今夕何夕,見此伊人,那他與那人之間的棋局怕尚未尚未落子、攻王未逮,便已高下立判,滿盤皆輸,甚能讓他心甘情願拱手山河,亦不作棄子圍城之想。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猶如求兔角。
寥寥二十字,他雖已心如止水,卻仍是怎般也參透不得,直感自個兒獨獨擷取至了表象,而不得其內蘊。一方雪箋墨跡未涸,水光猶在,映他曜眸清濯,眉目卻是無從舒展開來。
轉念一忖,月桓遂擱筆暫歇,意欲起身去後頭木架上探取其餘較簡易的經書,對照對照這六祖壇經裡的無數睿語珍言窮得究竟為何意,豈料他這一舉止,卻道是抽刀斷水水更流,教他雙足佇於一紫檀嵌染牙圍扆當前,苦而失笑。
他怎會忘了,當初他向兄長月靳討來這處明漣軒時,圖的便是這圍扆後不似他處的一隅幽然。而今這處天地,鎖得是他謹言慎行不得漏洩半分的心思,是他如履薄冰也不願讓那人窺探出一二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