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第2/5 頁)
夢見了什麼?”
“夢見我們在熱海時的歲月,夢見家裡人,還夢見後院裡我常用的那架紡車。一晃這麼多年了……”她輕聲說,“我們離開熱海這麼多年了,在這裡成家立業,也許還要在這裡老死入土。”
每每說起以前的事,都彷彿前世今生般,總有無法擺脫的鄉愁縈繞心頭。他知道她不如意,抬手撫她光禿的後腦,吻她傷痕斑斕的額頭,“小情,我一直覺得愧對你,是我害你背井離鄉。”
懷裡的人緊緊依偎他,臉頰貼在他滾燙的胸膛上,“別這麼說,錯不在你一人。離開熱海,終究是好的,如果留在那裡,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在一起。像現在這樣,醒來就看見你,以前怎麼敢奢望……”
頭頂上的人長長嘆息,人的命運就是如此,那麼多的坎坷和不完整,誰也不是生來完美的。可是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處世態度。有的人安於現狀苟且度日,有的人卻寧願打碎一切,把不完整拼湊出個完整來,即便那完整細看傷痕累累。
直到今日,他還是感念她曾經的一片情。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樣的人,還有機會遭遇愛情。然而有些東西,該來的時候呈萬馬奔騰之勢,迎頭把他撞了個趔趄。最初見到她,是在一場家宴上,她那麼嫻靜美好,望向他時,眼眸純淨明亮。仁慈的人,對誰都沒有偏見,不像那些流俗的愚夫鄉婦,憋著笑,看猴子一樣賞玩他。他儘量裝得大方,反正二十多年來習以為常,他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可是他從那雙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頭一次那麼清晰地,看清自己的粗蠢和矮小。一瞬心裡的堡壘垮塌了,原來再多的讚譽,都抵不過實實在在的一句“侏儒”。
他的兄長,熱海王府的世子,人頭豬腦,資質平庸。可他四肢健全,坐享一切榮耀,他要迎娶身為花魁的她。她對未婚夫基本談不上感情,必要的寒暄和笑臉,僅此而已,但同他在一起時,卻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在精神上是契合的,他為她畫畫像,他聽她低吟淺唱,春花秋月娓娓道來。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子,有一天同席而坐,她捧住他的臉,吻了他的唇,叫他“盧郎”。
破空一擊,擊中心臟,他狼狽又慌張。然而不敢逃跑,怕她看見自己陀螺樣邁不開的雙腿,怕她熱情消減,自己成為她茶餘飯後的笑談。他翕動嘴唇,想喚她一聲“阿嫂”,她把細細的食指抵在他唇上,然後撫摸他的臉頰,嘆息著:“如果你是他多好。如果你能同我並肩看落日多好。”
再後來,用以大婚的新房燒了,照恆也死了。他開始尋求完美的偏方,直到今天。
一切順理成章,一切非同凡響,唯一遺憾的是計算失誤,大火燒燬了她的容貌,連帶那頭如雲的長髮也不見了。不過沒關係,這世上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是不能補救的。她總是悲傷地問他:“我的臉成了這樣,你還愛我麼?”
他說愛,很愛。視線投向帽筒上的假髮,濃烈嫵媚,傾瀉而下,曾經那也是別人的真發。
他安慰她:“只要找到神璧,你就會變得和以前一樣美,我保證。”
那疤痕阡陌的嘴角漾起一個姑且能稱之為笑的笑,她在幻想著自己換上那張臉後的輝煌,而他卻萌生了一個念頭,希望把她的整顆頭都換了。
當不完美髮生在自己身上時,大概一切都能變得情有可原。他的人生是縫縫補補的人生,她需索無度,依著她的喜好,他的身體換了一次又一次,如同換一件衣裳。她熱愛的是他的這顆頭顱,這張臉。他還記得第一次冒險,腦子裡有殘存的意識,半開半闔的眼睛看見她欣喜地捧起他的頭顱,對他那具幼兒般的身體不屑一顧,甚至因為妨礙她通行,還踢了一腳……
他微笑,溫柔地撫摸她疤痕虯結的後腦,“我們都在等,都在期待。只要找到合適的臉,就不用再吃那些骯髒的人肉了,從此安安靜靜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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