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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光陰,原來凜冽又柔和。
他忽然想和過去,和歲月和解。不僅是對將死之人所存的善念,還有內心深處奇特的共情——憐憫啞巴和青蛇的離身,憐憫自己和第七世者的離心。愛也別離,憎也別離,劫數者的軌跡驚人地重疊。
他攏了手,慢慢地站起來,和啞巴面對面,在對方希冀的目光裡,沉沉點過了頭:「我接受了。」
那一瞬間,天人和狐妖都感到了豁然釋開重負。束縛在周身的無形枷鎖落地無聲,凡人的愧念,妖怪的……功德。
一人羽化在即,一妖飛升將及。
姚景休身形踉蹌些許,最後再看了郭春山,潦草書寫:珍重,有惑尋求小叔與蓬萊。
郭春山泣不成聲:「我知道,我知道了……爹你、你有什麼想對娘說的?」
站立在那裡的姚景休垂下了手,艱澀地張開嘴,費力地一字一字做唇形。
袖裡青蛟探出小小的腦袋,自家崽子分辨不出啞巴的啞語,她一眼看明瞭。
「願你,無拘無束。」
長風忽然灌進堂中,那啞巴的身軀化成了千萬點碎裂的光芒,由著長風帶向天地世間,化為甘霖,化為和風,匯聚入天地靈脈,澤被萬物。
她這樣一眨不眨地目送他的羽化,堂中人再不見,剩一把無主的靈劍摔落在地,磕碰出四分五裂的心脈。
記憶忽然鬥轉回為妖的前半生,寒冬路遇一孤直道士,偎而取暖,得與短暫的同路。
那時他在山路下仰首望著她,新的太陽毫不吝惜地把光芒鍍在他眉眼間,耀眼得任何人都不忍令他一個人獨行。
她只知道身後寒冰已消融,新春已來臨,她與他一同翻過了一座冰水潺潺的春山,踏向了未知的,光芒萬丈的來路。
躍過春山,你我新生。
只不過……到此為止。
掌門堂之外,靜默佇立的道士想解下酒葫蘆飲一口烈酒,手指卻抖得無法完成這熟練簡單的動作。
他的目光跟隨著為長風捲走的千萬碎光,面目滄桑不復過往,眸子還清澈依舊。這樣的目光從何時開始,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只知道是一段長長的靜謐歲月,無波無折,睜眼時插科打諢,閉眼時握劍入定。跟隨一個背影入道,也背離一個背影悄白華鬢。
師父說他如雲灑脫,來去無拘,其實那大概也不該叫灑脫,不過是分寸自知。
從不宣之於口,也從不失去。
你向來信任我,我自是努力不沾半分錯處,讓你安心到臨別時都不需顧慮的地步。
我認認真真做好一個師弟的本分,需時我來,不需時我去。
僅此而已。
天心卷——生
第84章
掌門姚景休羽化, 守在殿外的蓬萊弟子皆下跪,被安置在廂房裡的展秋柏、陳定和觀琦杵在窗外眺望隨長風飛走的千萬碎光,有的沉默,有的唏噓。
陳定憂心忡忡:「小師弟他……」
正感傷著, 一個蓬萊弟子御劍來送信:「兩位公子, 靈霄城送了信來。」
展秋柏像塊木頭杵著, 陳定連忙接過道謝,招呼著大師兄拆開一併看, 那木頭只是轉了眼珠子看來,眉目間一片蕭索。
陳定無奈,只好當著他的面拆開。一邊觀琦自覺避開, 剛轉頭就聽見那順眼的小道士詫異的聲音:「師兄,師父另我們速回,他要、要把掌門之位傳給……」
木頭伸手按住了那信件,陳定噤聲, 想到了當日在天鼎都裡大師兄問過他的話,一時之間心亂如麻。
小師弟尋到生父不久便遇上這死別,正是悲痛時, 恐怕也不會和他們回靈霄城。大師兄這……又怎麼忍得下心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