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1/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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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可兒還活著。我也還活著。
死而復生的喜悅,死裡逃生的後怕,大約是盡數化成腎上腺素灌注了我的全身。我從起床後便喉嚨乾渴,手抖發冷。劉雯煮了遲到的早餐,速凍的餛飩麵加上菠菜和火鍋丸子,熱騰騰一大碗,我卻勉強只吃下幾口,便壓抑不住嘔吐欲,衝到馬桶前幾度乾嘔。
“你還好嗎?”
劉雯擔憂地端著水,跪坐在我身旁,替我撩起長髮。
我抹了抹嘴角,搖搖頭,接過水嚥了一口。溫潤的液體劃過我刺激紅腫的喉嚨,幾乎噎住我。
“不然……我陪你去醫院?”
劉雯顯然並不相信我,再度提議。我擺擺手,從嘶啞的喉嚨裡擠出一句:“我沒事。”
我沒有生病。竺可兒的身體健康強壯,青春活力,根本沒有生病的可能。是這現實醜惡得讓我想吐。
我們中了毒——一種充滿冷漠與不公的父權的毒,未經我們允許,一點一滴慎入我們的體內,如今但凡想起我曾與這樣的惡毒朝夕共存,我便恨不能把自己的腸胃、心肝盡數嘔吐而出,洗掉所有屬於那殺人兇手的基因。
但是我不能。
不論是我還是竺可兒,儘管不想承認,我們卻都帶著那個殺人未遂的兇手、那個叫做董建華的男人一半的血——這事實想起來便讓我感覺自己骯髒。這不是我的錯,我卻無法控制地感覺自己骯髒,這是我們的生物學父親留給我們的遺產,骯髒和恨。
劉雯大約是看到我眼神恍惚,擔憂之情溢於言表,小心翼翼地問我:“你確定你不需要去醫院?”
我站起身,給了她一個安撫的擁抱,看著洗手間鏡子裡那張屬於竺可兒的臉,堅定地回答:“我不去。我要出門,我有別的要去的地方。”
我需要找到董建華,親自質問他為何要如此殘忍對待我,再親手殺了他。
陰冷的風滲進我的衣袖、領口,讓我下意識打了個寒戰。我看著陰慘慘滿是霧霾的天空,忍不住自嘲。小時候看動畫片,說什麼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哪怕反叛都不忘孝道。如今,我卻要走上更為大逆不道的歧途,親手殺死我的生物學父親。
父親,這個概念對我而言如此模糊,如今終於具體起來,竟然是因為我滔天的恨意。自嘲的同時,我卻忽然意識到,或許正是這樣的模糊,讓我對殺死父親這件事並沒有道德上的愧疚感。而竺可兒做不到,父親的概念對她來說過於具體,過於陰森,以至於生命中出現第二個陰森的父親形象時,她的自我意志被徹底壓垮了。
“別怕。”我撫摸著自己的心口,像是真正在安撫我的小妹妹。她做不到的弒父,我替她來。不論是竺政國還是董建華。
我的計劃是向竺政國親自逼問董建華老家的住址,再親自殺上門去。然而計劃卻沒有如我所料——我回到竺家時,家門大敞,屋內物品四散零落,彷彿招了賊一般。偌大的客廳當中是陳美珍,紅著眼睛,拿著手機跪坐在地板上,怔怔地盯著前方。
我這才想起來,無緣無故消失了一天一夜,她竟然一次電話都沒來過,十分反常。
見到我,陳美珍死氣沉沉的眼睛終於多了幾分神色。她甚至沒問我去了哪兒,徑直衝上來,把手機塞進我手裡:“可兒,快,給你外婆打電話!你外婆最疼你了,是你的話她肯定會接的!”
她的力道如此之大,甚至捏得我手指發疼。我不自在地閃躲開,皺眉問:“為什麼?發生了什麼?”
我的話剛出口,陳美珍的眼睛裡便倏忽間湧滿淚水。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通紅的眼圈落下,她捂著嘴巴,帶著哭腔的破碎聲音聽得我的心緊緊揪成一團。
“可兒,他們、他們把你爸爸、把你爸爸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