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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馬走遠,才凝住唇邊最後一絲笑意。
是啊……他還有豐紳殷德……還有這若大家業!
無論前事如何,這路,總要走下去的。
“劉全。”他神色間已又恢復了往日的堅毅精明,“從咱家庫中挑柄上好的玉如意,送至嘉親王府——注意避人耳目。準備一下,我要出門。”
劉全忙呵身應了,又小聲問道:“夜深露重的,爺是要去哪?”
和珅掩下眼睫,頓時如浮雲弊日,斂去一室風華。“……順天府大牢。”
:回首百年將相思退,山呼萬歲嘉王登基
“和中堂是來送我上路的嗎?”錢灃舒展了雙腿,鐵製的鐐銬發出一陣響動。
和珅命獄卒開了門,提衣坐在錢灃對面:“你總該知道,入關以來,大清就沒處死過一個御史。”
“那是康熙爺定下的規矩,為著廣開言路,御史任上都從未有因言獲罪之事——如今錢某既已被關進大牢,就也想到了死——和大人可以去花枝衚衕錢某居處看看,堂上正停著一口薄棺,等我躺進去!”
相比於錢灃的大義凜然,和珅卻是平靜的很:“我們共事多年,早年一起前往山東查國泰案,和某就知道你不怕死,鐵骨錚錚。”
錢灃還不及得意,和珅又緊接著冷冷地道:“可這一次,即便錢大人你一頭撞死了,和某也絕難對你生起半分敬佩!”
這等於是錢灃畢生追求,猛地聽了這話,頓時張著嘴石化在原地。和珅站起身,一甩手喝道:“錢大人熟讀聖賢書,難道不知道為臣之道麼?武死戰文死諫,那固然是人臣至榮可更是末世亂象!你今日身陷御中,若皇上真一怒之下殺了你,你固然死得其所萬古留名,皇上卻是個什麼名聲?!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如此淺顯的真理還要我教你?!”
錢灃愣了下,依舊嘴硬道:“可錢某做事從來光明磊落克己忠心,偶有進言皆是從蒼生黎民出發,自問俯仰無愧於天地,沒有半點私心!皇上若真要殺我,我也無話可說!”
和珅瞪著眼看他,半晌才氣道:“你這個木頭腦袋!皇上真氣你說實話逆批龍鱗,早前你阻止皇上下江南,辦萬壽的時候早就辦了你了!這一次千不該萬不該上那個‘堯天舜日’的字兒更不該為了與別不同邀名請譽而和十七阿哥之事攪在一處!你只知道勸柬皇上,盡你所責,卻不肯分一點心思去想想朝局想想未來嗎?!你日日說十全武功四庫全書圓明十景都是徒費錢財虛名鬧事,可除了乾隆一朝,大清後繼江山還有可能有如此氣魄如此財力去做這開疆闢土千里繁華的盛世?你怎麼就這麼眼皮子淺,不早不晚挑這個敏感時刻上書,說什麼為萬民福址要移風易俗以開風氣,皇上想的卻是你黨附阿哥妄求擁立!你還想著一死存名,只怕你即便入了陰曹也難逃罵名!”
錢灃已是怔了,他這一世清白為官,從穿上獬豸官服之始,便只記的自己是言官御史,明辨是非,撥亂反正,不料這辛苦一生,臨了卻要做個陷君父於不義的亂臣!“和中堂……我,您知道我不是的……我有什麼說什麼的……承德行宮失火,我想,想……皇上能慎己度身,別一邊把十七阿哥送去盛京守陵一邊又要大張旗鼓重修承德避暑山莊,我真和十七爺沒有關係,和中堂,我不會去抱阿哥們的大腿,去求什麼仕途升遷!”他有些失了方寸,泛白的嘴唇也哆嗦個不停,方才的盛氣一發消了乾淨,顯出幾分風燭殘年的飄搖老態。和珅見他如此,心裡也軟了幾分:“我知道。若你不是正人,我何必坐在這裡,與你說那麼多廢話……你馬上寫摺子辯白,把你先前所說的話逐條逐條地全都自己駁了,駁地越狠命越好,我自會找機會放你,之後你立即辭官,攜母退隱,否則皇上絕容不下你!自古以來捲進這擋子立儲奪嫡的事裡的,幾個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