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第1/5 頁)
大司命聽那嗓音,如金斧鑿玉般透著霜雪的味道,但又是往日熟悉的,一時竟悲喜交加幾乎哽住了。努力平息了心神,半天才道:“如此一來,不會造成恐慌麼?”
紫府君說會,“但比起恐慌,保命更重要。”
其實他很想說,自己被關在八寒極地出不去,外面恐慌和他沒有一根毛的關係。再說亂了才好,不亂不立,亂了才能迫使天帝對話,有對話,很多事就好商量了。
大司命一向對君上唯命是從,既然他這麼吩咐,那必定是為整個蓬山好,他絕無二話。應準了之後,他才有空抒發自己的感情,一臉看透了世態炎涼的滄桑,慘然道:“這陣子出了這麼多變故,屬下以為君上吃了大苦頭,出山也無望了,沒想到……您不是仙骨盡斷了麼,怎麼恢復得這樣快?還有這天行鏡,居然能對話?”
紫府君心說那是自然,這天行鏡也是他煉化的,哪有法器不認主的道理。
大司命又隔著鏡子仔細打量他,“君上,您眼下情況如何,身上好些了嗎?”
鏡子裡的人淒涼地笑了笑,“仙骨都斷了,能好到哪裡去。”
當時抽筋斷骨的痛,恐怕終其一生都難以忘記。那種撕心的感受,像活魚被剮去了鱗,每一次刀鋒的途經,都需要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承受。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然後從每塊骨骼裡生出倒刺,從每個毛孔裡滲出血絲,沒有見識過的人,根本無法想象。
如果換成一般的仙,大概就此道元盡滅,餘生就在這禁地苟延殘喘了。但他不是,得益於天生的仙根,即便打斷了仙骨,元神不滅,他就能自行復原。但也因為出身的緣故,註定他生來是仙,不管是真仙還是墮仙,他就這兩條路能走。除非一口氣打散他的元神,讓他就此幻滅。
從上仙到墮仙,很奇怪的一種感覺,看待一切事物都不走原來的軌跡,他有了新的視野。像靈竅乍然被打通,渾身暢快通透,胸中常常奔突著某種毀天滅地的慾望,要這世道按他的喜怒而改變。
經過一番痛,換來不一樣的明澈和達觀,他現在不覺得墮落是多糟糕的事了,反倒很有趣,也很刺激。據說成了墮仙,人性中最本能的惡會被激發出來,靜心想想,他在領罰之前就已經鋪好了後路,所以人人口中老實的仙,其實並不那麼老實,他早有墮仙的資質了。
大司命心痛不已,泫然道:“我沒想到,君上為情能有這樣的魄力。這陣子我常懷念以前的日子,山中歲月靜好,屬下伴著君上,那時何等的愜意……君上,屬下真的很想您。”
天行鏡裡的紫府君打了個寒戰:“我這兒已經夠冷的了,你別說了。”
大司命咳嗽了聲,又換個話題,“那君上,您是什麼時候開始能夠透過天行鏡觀察蓬山事的?”
紫府君微側過身,皚皚白雪為背景,襯出一個比雪更高潔的君子,淵默深穩,不激不隨,連低頭思量的樣子,也比以往更有韻致了。
“一直。”他這麼說。
大司命聽完,隱約有五雷轟頂之感,“一直……那屬下之前對天行鏡吐露的心聲,君上也都聽見了麼?”
他抿唇一笑,沒再接他的話。
大司命覺得腳下發虛,頭頂冒汗,這麼說來,他的那點迷惘和類似閨怨式的惆悵,全被他聽見了?蒼天啊,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人都在牢裡了,還能繼續坑他,果然上司不是白當的。
正恍惚著,少司命那條筆直的喉嚨又響起來:“座上,來了好多真神仙!”
這話說的,好像他天天面對的是假神仙似的。大司命顧不上罵他,疾步出去相迎,剛出門就見雲層靉靆,晚霞穿透飄拂的雲絮,像天邊陡然長出了無數光的腳。天街上已經站了好幾個人,大禁也在其列,看到他,悄悄向他做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