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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翎手中筷子重若千斤,怎也抬不起來,垂頭就著碗沿將面扒入嘴中,喉中哽塞,哪咽得下半口,忽感頭上一沉,一隻蒼老的手輕覆他發間,聽得何秀才啞聲輕道:「吃罷……吃完了再走。」
施翎眸中淚下,全砸進了麵碗裡,也不敢抬首看何秀才的臉,就這麼悶著頭狼吞虎嚥將面吃個乾淨,推碗矮身,衝著何秀才磕了三個頭。
何秀才坐那受了三個頭,道:「窮家富路,備幾身衣裳,多帶些銀兩,若是得法捎些書信或信物來。」
施翎磕頭應下。
何秀才又道:「既護了兩位趙小郎君,君子一諾千金,不可負人負己。」
施翎咽淚又磕頭一頭應下。
何秀才再道:「馬識舊途,歸雁南飛,你可記得『知還』?」
第148章
施翎重將厚厚的蓑衣披好, 一頂斗笠掩去眉目,斜風寒雨反襯得屋內昏燈溫暖, 即便慘慘將熄, 卻是停泊可歸之處。
於他,更是知還不得還之所。
施翎再不敢多加停留,生怕兄嫂何公的目光勾住他的腳步, 燭火那點桔光亂了他心志。當即收好何棲沈拓所贈的銀兩,挎好短刀,掛好酒葫蘆, 又讓趙宜抱好熟睡的阿果。
院外沈拓套好車, 連同了那匹黑馬一同交與了施翎。
「哥哥請回。」
沈拓將握緊的手背在身後,低聲道:「好兄弟, 暫去鄉野避過風頭, 家裡的船隻你總認得, 眾位兄弟也是可信之人, 設法帶口信來。」
施翎將馬鞭握在手裡,道:「哥哥與嫂嫂珍重,他日歸來, 再與哥哥痛飲三百杯。」他一揮鞭子, 鞭哨破開黑暗雨幕, 擊碎落雨千點, 一馬一車轉瞬便隱入茫茫雨夜中。
沈拓睜著雙目,前方伸手不見五指,他卻仿似可見到馬車一角, 依稀聽得馬蹄踏過泥道。
天涯路遠,可有歸期?海闊山高,可有歸處?
何棲拿了一把傘立在院門中,衣擺拖在泥水裡,沈拓站了半晌這才回過身,與何棲道:「也罷,阿翎自在慣了,拘他在一地,反不如他的意。」
何棲別過臉,欲展顏淚卻先至,道:「大郎何必自欺,阿翎不過以前散漫,我們日夜叨擾只令他改過來,他無依浮萍,視我們至親,一一收了臭脾氣。好比野雀成了家燕,養得熟了,倒又將他撇在荒山野地,令他獨自過活。」
沈拓道:「阿圓,且先寬心,阿翎比你我還強些。困於一地,不比四海為家來得安全。」
何棲苦笑:「話雖如此,難免心存僥倖。」施翎所經之事,自是越隱秘越好,人心叵測誰知會有什麼變故,暗自又隱著昱王,恩威難測,遠走高飛才是上選。
沈拓挽了何棲的手二人相攜回房,阿息挺著肚子,睡得無知無覺,也只小兒高臥不思離苦。
何秀才避開女兒女婿,枯坐了一夜,數雨聲淅淅,生而為人,歷幾度春秋四季寒暑,更兼遍嘗八苦。病骨老身無能為力,也只寂寂長夜寥告先人,護他一二,保他周全,祈他安康,盼他喜樂,望他還歸。
沈拓等到天亮,拿涼水潑面換了身衣物,打傘去了桃溪縣衙,季長隨面有倦色,抱怨道:「沈郎君來得忒早。」
沈拓道:「沈某心有疑惑,只得上門尋明府解惑。」
季長隨這才笑道:「沈郎君來得巧,我家明府正好得空。沈郎君不在衙中任職,不似往常日日得見,我家明府早幾日還曾提及沈郎君呢。」
沈拓耐心聽他念叨,隨他步入後院,季蔚琇月白長袍,袍角暗繡草紋,黑髮高束插一支碧色玉簪,見他求見揮退季長隨道:「去沏了新茶來。」
沈拓揖禮告聲罪,撩衣坐下。
季蔚琇看他臉色灰敗隱有怒意,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