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第1/3 頁)
是她幼時的家……
那門板褐黑,爬著螞蟻與青苔,裡頭光線氤氳,不見窈窕舊影,只見天井下小樹孤零。像人的魂兒留著不肯走,招著手帕勾你進去:快來呀,在思量什麼,等了你十幾年。
“好。”鐸乾頓了頓步子,跨入低矮門檻。
幾人隨在其後。
是江南素儉的舊民居,空氣中有木頭與青磚的甘溼之氣,腳下的紅土地已被經年踩踏成硬實的黑,卻打掃得乾乾淨淨。四角天井下無人,竹骨上晾著兩件漢子的衣裳,肩寬袖長,看起來應是人高馬大。那屋堂的牆邊一排兒過去都是酒缸,應該已有不少年頭,芬芳馥郁掩不住。
秀荷說:“我阿爹釀了一輩子酒,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個自己的酒莊。如今蒙大人們抬舉,不僅酒莊有了,酒還成了貢酒,不曉得要高興成什麼樣。”
鐸乾卻好像並不在聽,只負手將周遭打量,但他看的卻不是院落的古樸寧寂,看到的只是它的簡陋與清貧。那牆角堆著的是甚麼?是柴垛。灶房裡陰陰暗暗,有鍋碗瓢盆,還有蒸飯的木甄子,燒柴的火鉗子,這些便是民間主婦一生的操持。
那光影朦朧間,好似又看到女人在灶前忙碌的清影。他的眼睛便有些酸,想起她在戲臺之上的風華絕豔,那時韶華多麼美麗……後來怎能落於塵埃,甘願做這些粗糙卑廉之事?
鐸乾問秀荷:“你母親常在後堂裡唱戲嚒?”
唱戲?
“不唱。”秀荷低聲應道:“紅姨總說阿孃天生戲骨,是當年的紅角兒。阿爹想聽,時常哄她唱,阿孃其餘事兒都依著阿爹,只唯獨這一件百般不肯。直到她去,秀荷也從來不曾聽過她只言半句。”
鐸乾便知道小燕笙為何不回去找他了,她把舊輝煌舊情-愛全部埋於塵埃,連戲都捨得那般徹底,還回去做甚麼?
她不肯原諒他,怨與恨在心中一世不泯。
“紅姨又是誰……是那個阿紅嚒?”鐸乾隨口問著,沿著房簷下走路。透過一隙昏蒙的窗子,看見裡頭床榻上被褥摺疊整齊,一床是紅,一床是灰,還有兩個枕頭並排。床邊紅箱上有女人衣裳懸掛,拉得平平整整,看花色是十幾年前的舊款式,卻纖塵不染。
他的步子便微微一頓,知道這是她與後來那個男人同床共枕的屋——
“大了十多歲,但他很寵我的母親,幾乎百依百順。”當日堇州府秀荷的言語又浮現在耳畔。
怎麼能夠不寵呢?她的柔韌是他在從前和後來所見過的最為美好,十五歲上把第一次給他,疼得在懷中瑟瑟發抖,後來卻切合得越來越美妙。他早先倜儻好勝,本與朋友打賭,到手了便將滋味分享;後來卻情不自禁沉淪,想要將她獨佔。回回愛她,聽她沙沙綿綿嚶嚀,只想叫她在身下承歡不盡。
鐸乾俊朗面容上掠過一絲扈氣,忘了應該挪動腳步。
“紅姨她是我乾孃。”秀荷正自解釋,便不再繼續說話。
關福比子青大了十多歲,從來知道子青屬於他只是一種巧合,也知道她的心他進不去。但他珍惜和子青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子青的所有物件他都如昔日擺放,依舊是她走前的模樣。秀荷出嫁前,關福總愛說:“丫頭性子倔,你娘她在底下不放心,時常半夜坐在床頭對我嘮叨。她愛乾淨,我可不敢隨便動她的東西,免得下回她半夜裡回來,想要找衣裳試穿,找不著,又來怪我亂翻。”
秀荷早先不懂,以為關福酒喝多了腦昏。後來嫁給庚武,才曉得阿爹原是愛阿孃,捨不得把她在生命中的記憶抹去。
秀荷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不想聽端王爺繼續打問阿孃的故事。
“王爺,眼看就要傍晚了,不若去酒莊裡看看。”一旁的老桐便低聲提醒,不著痕跡向鐸乾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