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災之後(第1/2 頁)
我們這一族的遷湘太公,堯賢公,在三百一十七年前,對他的八個兒子說:“人啊,到了最窮的時候,開動腦筋,想方設法,多勞動,多耕耘,可保命。”
他老人家這句話,寫在道光年間修撰的族譜卷首上。
趁著下了大雨,我大爺爺枳殼,花了四天時間,將我家租種的六畝八分田,分了小壠,翻耕過來,耙碎。
我二爺爺陳皮,帶著我五姑母夏枯,我七姑母紫蘇,我爺老子決明,一人一把草鋤子,將廂面上的胚土挖碎,整平,再將壠坑的碎土刨起,蓋到四尺多寬的廂面上。
我二爺爺問:“哥,田裡頭,要不要種兩畝谷麥子?”
“老弟哎,你想想咯,今年顆粒無收,要等到明天這個時候,才能扮禾,才有新米吃。現在種谷麥子,要到明年五月間才能收,來不及了。先撒播一畝八分田大蘿蔔菜,小白菜,大白菜,扯根菜。剩下的田,打上垸子,放上大糞灰,統統種灰蘿蔔吧。”
我姑母夏枯說:“爺老倌,我曉得,家裡的日子難熬。你老人家,乾脆把我嫁給那哈巴,算了吧。”
“哎哎,五妹幾,你講的麼子話?”我大爺爺說:“老古板人說:有鹽同鹹,無鹽同淡。我枳殼大爺,即便是餓暈了頭,也不能把你火坑裡推呀。”
有了爺老倌這句話,我五姑母夏枯,寬下心來,含著淚水說:““爺老倌,做你的女兒,當真是享福。”
我大爺爺說:“老弟哎,我記得你和空青,去烏雲山,去找那個、那個什麼、雪見,怎麼沒聽到回信呢?”
“空青說了,一有訊息,他會來添章屋場,告訴我們的。”
“哎!問題是,黃連這個苦命人,懷著幾個月的孩子,病情日漸深沉了。”我二爺爺說:“怎麼得了呀。”
我大伯母黃連,長在脖子上的腦殼,不曉得是變成了木腦殼,還是變成了石腦殼,每天晚上,自言自語,不曉得她講的什麼鬼話,聽得人心裡都煩死了。
“哎!我嫂嫂,當真造了煨巴孽呢。”我五姑母說:“雖說晚上不去瘋走了,但是,她只曉得趿鞋下床,穿衣吃飯,頭髮也不梳,臉也不曾洗。除了一日三餐桌,就是睡大覺。這樣下去,再過一段時間,只怕屙屎屙尿,都會屙在褲襠裡。”
我大爺爺他們,回來喝點野菜粥,在響堂鋪街上,迎面碰到老漢子,揹著一床爛絮被,帶著瘦不拉幾的老帽子,沒精打采,往兵馬大路的東頭走去。
“二搲瓢,你們兩公婆,到哪裡去?”
外號叫做二搲瓢的老漢子,一臉苦瓜相,嘆一聲氣,才說:“枳殼大爺哎,實在餓得沒辦法了,我們兩公婆,只好去當叫花子了。”
“你們曉得,方圓百十里,糧食都被絕母子吃光了,你們打算往哪裡去討米?討米討米,總得有人給呀。”我大爺爺說。
“唉,我不瞞你兄弟,我們打算去江西鄱陽湖,那邊田土多,總有的餘糧,有善心人吧。”二搲瓢眼淚巴澀地說。
“哎,二搲瓢,你那個孫子,才三歲多一點,你們兩公婆,當真下得了狠心,把他一個丟在家裡?”
二搲瓢的兒子,去年夏天,給瘋牛犄角一挑,戳進胸膛,未來得及哼一聲,當場就死了。他那兒媳婦,半夜裡,丟下兩歲半的兒子,偷偷摸摸走了,從此杳無音訊。
二搲瓢的堂客們說:“可憐呢,我那寶貝孫子,發了幾天高燒,昨夜裡,死了。”
我大爺爺進了屋,望著我一言不發的的大奶奶,問:“老帽子哎,你怎麼不做聲咯。”
我大奶奶說:“到了這個背時的時候,還有什麼話好講?愁都愁飽了。”
是啊,沒有了吃的,哪個不愁?我大爺爺嘴上不回覆,但心底裡,愁成了一座洞庭湖。
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