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魏痞子的故事(第1/2 頁)
我大奶奶連忙向我大伯父使眼色,意思是,說話的是徒弟,聽話的是師傳。我說是反話,你這個師傅應聽懂呀,千萬千萬,莫去花那個冤枉錢,買什麼烘糕呀。
我大伯父茅根終於開竅了。避開我大奶奶,彎下身子,厚厚的嘴唇,覆蓋在黃連的嘴唇上。
哪料到,黃連竟然咬住茅根下嘴巴皮子,不肯鬆開。
外面,我大爺爺在喊:“茅根,你曉得個四時八節啵?做事,老是囉囉嗦嗦,婆婆媽媽,還像個男子漢嗎?”
我大爺爺一喊,嚇得我大伯母手腳都軟了,我大伯父才脫了身。
我兩個伯父,抬著轎子,沿著東去的兵馬大路,過了生髮屋場,胡家塅屋場,齋裡屋場,很快消失在茫茫煙雨中,不見了。
我大伯母黃連,就丟了魂似的,穿過二爺爺家披房,拉開後門,小跑到響堂鋪街上厚生態藥房門口,已經看不到我兩個伯父的身影了。
過了一條引水的溝,藥房前面的拴馬石上,坐著或蹲著一群老倌子、老太婆,缺牙少齒的嘴巴,任由想象,信馬由韁地聊著一些陳古十八年的往事。
我大伯母心裡想,剛嫁過來一個多月的小媳婦,坐要個坐相,站要個站相,如果間在老倌子老太婆中,亂講亂說,背後人家肯是會指著自己的背皮罵,又是一個辣姜婆,一個長舌婦娘。
折回身,一雙小腳往北亂跑,過了胡麻臺,篷家臺,竹山灣,三槐莊,遠遠看到兩個伯父,抬著轎子,過了小河上的石拱橋。可恨的是,荷花池旁邊的房子,攔住了我大伯母的視線。
我大伯母黃連。眼看追是追不上了,心也跪跑慌了,腿也跑遠軟了。放緩腳步,走到荷花池畔。
荷花池中,哪裡是開著一朵朵鮮豔欲滴的荷花呀,分明是一群姿勢各異的小女孩子,在微雨中輕歌曼舞啊。
我是其中的小女孩子嗎?
夢裡是,夢外不是。
我大伯母黃連,看得痴了,傻傻地流下眼淚。摘一張荷葉,蓋在頭上,嘆一聲氣,往回走。
石拱橋的小溪流,“嘩嘩”地流著水;石拱橋上黃連,淚水被雨水模糊了。
我大伯母回來的時候,坐在響堂鋪街上厚生泰門口栓馬石的老倌子、老太婆,還在瞎聊。
族長剪秋有五兄弟,剪秋的父親,老族長雪膽,也有五兄弟。在西陽塅裡,雪膽算是喝過無數瓶墨水的人。今日,拉著一張醉得酡紅的馬臉,邁著班師回朝的步子,捋著三寸三分長的白鬍子,旁若無人地自吟:
“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
剪秋的大兒子,茱萸,訂婚的女子,正是我大姑母的小姑子。我大姑母的婆婆,和剪秋是親家。雪膽是剪秋的父親,老婆子自然得尊重雪膽老倌子。
我們西陽塅裡的上了年紀的老女人,到了冬天,喜歡戴一頂粗黑大布做的圓帽子,久而久之,我們喜歡把戴黑帽子的老女人,叫做老帽子。
我大姑母家的老帽子,耳朵有點聾,問雪膽老倌子:“親家,你講的麼子話?”
雪膽老倌子,年青時讀書,讀的是白眼子字,記得上一句,忘了下一句。加之年紀大了,更糊塗。便訓斥老帽子:“你怎麼不懂禮貌,打斷我的話柄?剛才講到哪裡去了?”
“莫七中神,猶為可憐。”老帽子表示出無限的悲憫心,說:“莫七年紀輕輕,中了神,可惜了,當真可惜了!”
雪膽老倌子結結巴巴地辨論:“木直中繩,輮以為輪。”
“親家翁呢,你莫講了,快莫講了!”老帽子大聲說:“還有得救嗎?厚朴痞子的中藥治不好,去找鮑家屋場的秦皮匠看看,莫七是不是遭了仇人的暗算,中了半化子師傳亂放的梅花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