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公廟(第1/3 頁)
三更天,暴雨如注。
山嶺間霧靄濛濛,有一行人正在冒雨前行。打頭兒的那個形疲瘦頓,走起路來左搖右晃,仿若不堪風雨的紙人。紙人提著一盞白紙燈,燈光幽幽,照在他臉上,只見他眉眼細長,兩頰搓著紅胭脂,一副媒公的打扮。
“獻親不是殮屍,怎麼都哭喪著臉?”媒公很是不滿,“這大好的喜事,都給我高高興興的。”
後邊的人抬著頂花轎,一個個如喪考妣,不像送親的,倒像是送葬的。可是媒公發了話,他們不敢不聽從,一群人在雨裡硬擠著笑臉,模樣十分弔詭。
媒公淋了雨,脾氣不好,見他們笑得如此難看,便譏諷道:“這些年旱魃為虐,死了多少人?我為你們求天問地,把頭都磕爛了,好不容易請來溟公解難,降下這瓢潑的大雨,如今只是叫你們獻出個小娘子送給溟公,你們便要對我甩臉子,真是好大的脾氣。”
送親的隊伍裡有個老人,正拄著柺杖氣喘吁吁,聽媒公這樣說,連忙安撫道:“恩公息怒,若沒有恩公,便沒有這場救命雨。恩公的大恩大德,小人們沒齒難忘。”他說完,回頭斥責了幾句送親隊伍,又對媒公賠笑,“一會兒回去,還有一桌好酒好菜相候……”
這老兒蓬頭歷齒,瘦骨嶙峋。雨下這麼大,他短衣下邊還穿著雙老破的單面青布鞋。這布鞋原本就破,路上讓水一泡,早就爛得不成樣子。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老兒一把年紀,還要跟在媒公後邊磕磕巴巴地奉迎。
媒公半點面子都不肯給:“得了,就你們這不毛之地,能有什麼好酒好菜?我一會兒獻完親,就算是功德圓滿了,也不稀罕在這兒待。”
老兒有求於人,只能連聲應答,好在剩下的路不長,片刻後,他們就瞧見一個半人高的石碑立在路旁。媒公幾步上前,把燈往前照了照,說:“溟公廟到了。”
老兒年少時曾做過伴讀,識得幾個字,可他湊近看那石碑,發現上面刻的都是“注神語”。這種注神語,又叫司命語,是一種用來召神、遣神的語言,只有天命文院裡的司郎才能學,尋常人很少有機會能見到。老兒也是伴讀時跟隨主家見過一次,但他只知道這是注神語,並不知道其中的含義。
媒公從袖中掏出一張畫有咒文的紙,朝空中甩了甩,那紙立刻無火自焚,變作一盞飄浮著的引路燈。他催促道:“快走,別耽誤了吉時。”
眾人跟著引路燈走,一炷香功夫後,果然見得一座廟。這廟說來古怪,孤零零地橫在山嶺間,像是憑空出現的。媒公神色嚴肅,抬步跨入廟中,其餘人緊隨其後,也跨了進去。
“呼——”
眾人剛一入內,便迎面來了陣狂風,將媒公手裡的白紙燈吹滅,只剩引路燈還亮著。大夥兒驚呼幾聲,肩上的花轎搖搖晃晃。老兒依靠柺杖,勉強穩住身體,喊道:“不要慌,穩住花轎……”
一群人東倒西歪,哪還顧得上花轎,只聽“嘭”地一聲重響,花轎已經落地,新娘子骨碌碌地滾了出來。媒公抓住新娘子,觸感硬邦邦的,他勃然大怒:“好哇!臭老狗,你竟然用假的騙我!”
這哪是什麼小娘子,分明是塊大木頭!
老兒癱坐在地,哀哀央求:“恩公,連年大災,已經死了太多人……如今要我拿個小娘子來獻親,實在是有違人倫天理……”
媒公冷冷一笑:“也罷!我早就知道你們難以成事,獻親不過是個幌子。哼!你們一行十六人,正好拿來給溟公果腹。”
眾人大驚失色,老兒道:“你、你說什麼——”
媒公嘴角不知何時畫上了兩道彎鉤弧,使他看起來似人非人,只聽他說:“我沒說過嗎?我是個媒公,專門幫鬼神說親。溟公齒尖牙巨,每日都要吃一位‘新娘子’才行。如今為降這一場雨,祂已經餓了好幾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