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山風像手(第1/1 頁)

寨子裡，一陣陣低沉的蘆笙聲在空氣裡如幽靈般飄搖著。

秦榛榛回到熟悉的苗寨。

這座山，是座極小的山，與其講它是山，更像是個向上生長的苗寨社群。

從前揹著米麵油上山，幹勁十足。可今天不知道是因為下著濛濛細雨還是霧氣繚繞的原因，秦榛榛走得極累，每向上一步，心臟都要沉沉下墜。

越是臨近阿婆家，蘆笙聲愈發悲愴。

階梯上坐了些人，走到門前時，人群更加密集了。

張爺爺剛和幾個年輕小夥子，在山下的河邊殺了頭牛，幾個苗族小夥用木擔挑著牛上山，溪水邊支起了火爐，山上山下的阿婆，還有許多秦榛榛從未見過的老人們都在忙碌著，還無一人發現她的到來。

直到秦榛榛入她熟悉的廳堂，放在廳堂正中央的繡桌被移去了另一邊，現在躺在那兒的，卻是一樽棺木。

雙手鮮血還未洗淨的張爺爺，帶著巫師走了進來，見秦榛榛呆楞站在一處，招呼她：“你終於來了，趕緊，來幫忙。”

秦榛榛未緩過神，走去棺木旁，阿婆最喜歡的那張滿是苗繡的繡花被面，鋪在身上，阿婆睡著了，神情滿是安詳。

她轉身拉住張爺爺：“為什麼會這樣？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瞞著我？”

張爺爺仍向前走，“過來幫忙洗菜，我洗個手再和你說。”

說完，將秦榛榛領向屋後有井水處的空地上。

空地上四五個老太太洗菜，切菜，幾人有說有笑，沒有半分憂傷的樣子。秦榛榛見到了山上離得最近的那家阿婆，她也在其中，見秦榛榛來了，招呼她做事。

“你總算是回來啦，阿婆臨走前，特意招呼我要照顧好你呢。你看你們倆，一個老的一個小的，都是有福氣的人呀。”

說完，幾個阿婆一起笑了起來，烏雲拂著樹梢，細雨如霧。秦榛榛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山上的婆婆見秦榛榛不講話，好似嚇住了般。雙手在圍裙上擦擦，過來抱住她，對其他人講：

“你看看我們山上的瞎子阿婆多有福氣，這孩子不是親生的，卻比親的還要親。不比我們呀，生了一堆孩子，走的時候，還不知道人家回不回來送終吶。”

婆婆們笑著，臉上燦爛，細密滿是褶皺的眼角卻晶瑩起來。

“榛榛吶，你阿婆是喜喪，咱們要開開心心的送她，送她去到另一個世界，終於了結啦，人世間的苦，你阿婆再也不用受著啦。”

話音剛落，屋前嗩吶聲響起。雨停了，烏雲被一雙大手快速撥開似的，阿婆們仰頭看天，“這老天爺吶，比那嬰兒還要難琢磨呦。”

秦榛榛木訥做事，一直懸著的心跳反而靜下來了。見張爺爺忙著，沒去打擾，很快，從山腳到山上，家家戶戶都擺出桌椅板凳。做好的菜，山上山下的端著。人越來越多，也不知道從哪兒湧來的，大家有吃有喝，老人們用方言聊天，有些過來廳堂裡看看阿婆，有些直接就坐下開吃了。

婆婆們說，“這都是些好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啊，今天終於見到了，下次還能不能見到，得看老天爺啦。”

直到人群吃了一半，張爺爺才空下來，拿了菸袋蹲在一角，招呼秦榛榛過去。

“爺爺，阿婆是怎麼走的？她前陣子還好好的，我......我......你叫我怎麼接受啊！”

秦榛榛看向划拳喝酒的老人們，他們不哭，在他們這個年紀，早已看慣了生死。

可她不一樣，苗嶺的山風，從她面前劃過，秦榛榛眼淚奪眶而出，這山風像手，像阿婆的雙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