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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知道太子要與他說什麼。
正堂內整理杯盞的侍女在退下前換上了嶄新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程琿坐在高堂處,側著臉望向一旁氣韻高潔的藺相,磨盞感慨道:「幼時父皇還會抱我時,常潑墨作畫逗我咿呀,那時嘉貴妃還未有三弟,本宮自然是掌上珍寶。」
「父皇喜好作畫,御書房裡墨香經久不散,他束之高閣的舊作無一被我踩著高凳翻閱打亂過。」
茶水滾燙,程琿的手指很快就燙紅了,他手上繭子很少,僅有的幾枚也都是練字作畫磨出來的。
他摸了摸中指側面的繭,笑了笑:「後來三弟出生了,御書房就不再是我一人的地盤,不過我與他在畫技上從未得過父皇一句稱讚,倒也算是同病相憐。」
「要得天子一句肯定總是難的,人一輩子又不止作畫一件事,禮樂射御書數,多得是各類功課,我與三弟長大後都不再將全部心思放在作畫討其歡心上,只有父皇還在時不時塗兩筆,尤其是飲酒後。」
杯盞輕磕發出清脆的聲音,茶葉在水中沉浮上下,程琿停頓了好久才接下去說:「後來天子周遊列國,一去就是一載,再回來後,我就再未見他作過一幅畫,還以為是上了年歲,終於厭了這大半輩子的喜好。」
藺清晝眉目溫潤,聽到周遊列國時眸光一顫,終於抬起了一直微垂的頭顱。
「他身子差,卻日復一日愛上飲酒,我初始不解為何,後來才知因為只有飲酒才能助興作畫,畫出記憶中的人。」
程琿吹了吹茶沫,嘴角的弧度似笑似哭:「那副畫只有我一人見過,再後來我就不知是被鎖起來了,還是被燒了。」
他說:「本宮說她是公主,她就是公主,我絕無可能認錯。」
藺清晝手上微顫,茶水一圈圈盪開漣漪,他似是被燙到,有些忙亂地將杯盞置於桌上,還不小心灑出了一些。
他想聽太子繼ⓨⓗ續往下講,講講那副畫,或者講講嵇令頤的身世,可是程琿開始品茶,良久都未再述。
「斯英,徽州殷氏與你有恩,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從來都是個一諾千金的君子。」程琿放下茶盞,語氣有些強硬,「你先前說的什麼與四妹有賜婚,什麼再嫁後才有的身孕,什麼並非我的妹妹,我都當作沒有聽見過,你也切勿再提此事。」
他說:「你若不信,讓父皇見一見她,你就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父皇的親骨肉了。」
藺清晝坐得身姿挺直,大片捲雲紋在青白錦繡長袍上若影若現,他聲如皎皎寒月:「嵇姑娘已經嫁人了。」
「呵……」程琿彷彿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他往椅背上一靠,語氣輕佻,「趙忱臨有命娶,有福氣活嗎?」
他眼睛一轉,歪在椅背上切切笑起來:「還是說,藺相介意二嫁之身?」
藺清晝肅起容顏,微皺著眉頭,斷然否決。
程琿點點頭,提點道:「自古駙馬能成為駙馬,那都是天大的福氣,從來沒聽說過能踩在公主頭上對其不敬的。」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藺清晝除了沉默再不知該如何,方才的話語太過,他也昏昏沉沉解釋了幾句,可是那些東西此時都攪和在腦子中成了一片漿糊。他低頭看捲起的茶葉,往上是慘薄的霧氣,蒸得他眼睛發澀,胸口發脹。
他其實還想說一些什麼陰差陽錯命中註定的話,可是對上太子佻達的目光又彷彿被掐斷了氣息,他總覺得太子在說起嵇令頤的婚事時的態度與說起幼時經歷是截然不同的。
雖然太子一直在笑,一直在說這個妹妹有多好,多招人疼,讓他一見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