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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正反倒轉,大梁一躍成為不可撼動的蒼天大樹,北狄不得不主動示弱,只敢在北疆隔靴搔癢,再不試圖妄動干戈,直到烈帝薨逝。
對於烈帝,沐清溪說不出的敬佩,可是也不得不承認,自烈帝開始,北疆戰事頻發,國朝之稅一年重似一年,江南一帶富庶之地尚且勉強維持著安居樂業的景象。然而沐清溪北上一路走來,所見衣衫襤褸者不知凡幾。
前世逃出嚴家尚未遇到大和尚的那段日子過得仿如人間地獄,她從不知京城之外,已經是那般水深火熱,山東河南兩地連年遭旱,饑民遍野,易子而食,十室九空……
父親曾說,兵乃疆域之倚仗,然國之富足非繫於兵,乃係於民。
兵力可以作為立國護國的依據,卻無法讓一個國家成為太平盛世。烈帝在北境百姓心中猶如再生父母,可對於往南從未受過夷狄之苦的百姓來說卻是「窮兵黷武」的代名詞,同理,沐清溪的父親沐駿是這樣,如今的景王亦然。
這些話沐清溪閒暇時零零碎碎地想過很多,前世落得那般境地,她常常想起來就覺得不值。父親鞠躬盡瘁了一輩子,到頭來家破人亡,白白便宜了二房的沐馳和徐氏。往往心底又忍不住反駁,父親行軍打仗絕非為了個人榮華盛名,而是為了大梁朝邊境永固,百姓不再遭受昔年五胡亂華之苦。他所作所為,皆是國家大義。
可是,夜深人靜時,到底意難平。
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不必打仗就能息兩國戰火呢?
她想來想去,最終還是無法天真地說服自己。兩方相爭,若是勢均力敵,必然誰都不肯先低頭。惟有其中一方先把另一方打服了打怕了,才有坐上談判桌的可能。
父親在世的時候其實想到過,可是當時朝野上下一致對外,父親身為北境將領絕對不能說出「休戰言和」這樣的話,否則,通敵叛國的帽子扣下來——皇家從來不會真得看重過往功績。
今天,因緣際會,這個機會送到她面前,當年父親不能說的,她來說。哪怕父親已經離世,就當是完成父親的遺願。
若叫天下無兵戈,始信人間有白頭。
在座這麼多人,公主、駙馬、皇子、王爺、世子、士子……總會有人把話傳出去,傳到皇帝的耳朵裡。
到那時,端看結果如何。
「天下沒有無本的買賣?沐二小姐久居閨中,竟然也懂得生意經?」
一道戲謔的聲音打破了滿場沉寂。
賀子琦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就看到出聲的是張嶽,吏部侍郎張大人之子。不禁皺眉,這張嶽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這時候跳出來湊什麼熱鬧?
而且,這句話怎麼看都不懷好意。士農工商,當著在場這麼多人的面把個小姑娘比作滿身銅臭的商人……萬一公主聽在耳裡,記在心上,小姑娘豈不平白被厭棄?
「聽說沐家妹妹避居鄉下三年,想來聽說過不少野趣,難免說話間就給帶出來了,應當不是有心的。」
沐清溪訝然看向柳嫵,後者容貌昳麗,言笑晏晏,溫柔知禮,眼中還帶著不容錯視的關心,就像是特地為她解圍一般。
可是,這話分明是在說她久居鄉下,言行粗鄙不堪,難登大雅之堂。
煙籠淡月眉不自覺地蹙起,沐清溪困惑不解:柳嫵為什麼這麼討厭她,討厭到不惜冒著毀名聲的風險親自出口給她下絆子。
她們前世今生都不曾有過節吧?
袖底的蔥白指尖緊緊攥在掌心裡,柳嫵知道自己又失態了,她不該說那番話的。那番話再漂亮再圓滑,終究流於尖刻。
何況,並不夠圓滑的。
可是,她忍不住,她終究是個小女子,一個會妒忌的小女子。
——她萬分厭惡這樣的自己,卻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