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第3/4 頁)
可現在回頭想想,我的父親,確實是從我母親離開以後,就開始慢慢變老了。
我偶爾也在問自己:是不是對於父親來說,比起對死亡的恐懼,他終於能夠完成答應我母親‘好好活著’的承諾,而來到死神門前,是不是反而是一件……非常欣慰的事情呢?”
一筆一劃,修修改改。
諸多回憶隨之鋪陳眼前。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母親離世那年。
那一年,是個他很少去回憶的、痛苦的年份。可事實上,又並不像很多煽情故事裡的情節,至少,記憶裡歷經悲痛的父親,除了母親病危時、在病房裡那次失態的哭泣,之後,從送葬、悼念,一直到親自將母親的遺體送去火化,都再也沒有流露出過一絲一毫過分的悲傷。
告別儀式上,父親甚至依舊紳士,挺直的背脊,一絲不苟的黑西裝,沒了母親的打點,領結還是不曾歪斜半分,年輕時是鶴立雞群的青年才俊,老了,也是個百裡挑一的帥老頭。
那時的他,也是坐在熟悉的臺下,抬頭,聽著父親在致辭裡溫聲回憶自己和髮妻五十多年的相識、相知、相伴,以及四十年的婚姻——
那份悼詞甚至沒有任何刻意的圓潤措辭,只是像唸叨著某件稀鬆平常的事一樣,訴說著自己和妻子多年來的生活,小小的摩擦,以及永遠的懷念。
好似離別並不是件悲傷的事那樣。
“……其實,如果我妻子還在,”父親最後說,“她應該會勸我穿一身灰藍色的西裝,因為她覺得我穿藍色的時候,看起來會稍微顯得輕鬆一點,而不是像個嚴肅的商務經理——這是她的原話,她最愛嘮叨,又最怕氣氛嚴肅,最討厭沒意義的應酬,要是我在家還這麼穿,連她的語氣我都能猜到。嗯……她應該會說,‘鍾生,黑色多老氣啊,你要像我一樣保持年輕的心態喔,不然的裙子找誰搭——真讓我去找別的帥老頭啊?’。”
伴隨著臺下一陣笑意,連父親自己都不由發笑。
“很遺憾,如果她能回來,不用說是一件衣服,任何條件我都能答應。可現在她離開了,我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種生活方式,做該做的事,做應該成為的那種人,或許我妻子會不喜歡……”
說到這,父親在臺上,忽而若有所思地低垂了眼睫,摩挲著手中的致辭稿。
聲音依舊是笑著的,卻低下去,話音沉沉:“所以,我還是期待,她會因此到我夢裡,坐在我身邊,笑著,再這樣抱怨我兩句。
到那天,我還是會像過去四十年那樣,聽她的話,換上嶄新的西裝,帶上一枝茉莉,坐在她墓前,跟她聊聊天,說說話。至少要答應她,等我也躺進玻璃棺,或是和她一起放在那個小骨灰盒裡的時候,可不能太變樣——”
父親驀地看向天空,笑了笑。
“我曾向上帝許願,希望讓自己成為能夠圓滿她一生願望的人,我希望我沒有食言,希望……她會聽見。”
出乎那群扛著長/槍短/炮圍追堵截的媒體預料,父親以一種超乎冷靜的態度,噙著溫和微笑,結束了那一場葬禮。
鐘意晟記得,之後的新聞報道鋪天蓋地,有人說父親是在作秀,有人說他和母親情深意篤,感人肺腑,當然也有人說,這不過是豪門之中粉飾太平的虛晃一招,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能來一場震驚世人的黃昏祖孫戀,揭露這對所謂恩愛夫妻的假面,大家看看就算了,千萬別當真。
云云諸如此類。
港媒一向是愛誇大的,好在父親聽得多了,也就不太放在眼裡。
只是,葬禮結束了,該過的日子還是要過,一兒一女都有了家庭,母親走了,父親便從此一個人住在淺水灣別墅。
逢年過節聚在一起,自己帶著妻兒,姐姐帶著丈夫,幾口人熱熱鬧鬧圍坐著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