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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被押進門,屋裡靜得厲害,只有刻刀刮磨玉料的聲響。朱辭遠身旁侍立著一名內侍,兩手交疊在腹前,低著頭,很規矩恭謹地盯著自己的腳尖,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她被押著跪在了長絨地毯上,隨後那兩名押送的小太監連同那名內侍悄沒聲兒地退下了,帶上了門。三人一出去,懷恩索性張腿坐在了地毯上。她腿上本就有舊疾,又逢秋雨天,壓根跪不住。不過,就算是她乖乖跪了,朱辭遠也不會放過自己的。這一點,懷恩很清楚。
她低著頭,只百無聊賴地揪弄著長絨毯,不太敢抬頭。屋中愈靜,刻聲愈囂。刻刀刮著玉料的聲響一遍又一遍地磨著她的耳朵。而朱辭遠卻始終未發一言。懷恩忍不住緊張地吞了吞唾沫,發現自己的手腳漸漸沒出息地冰涼起來。
原來還是怕的,懷恩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博山爐內甘松香靜燃,白煙直直地往上升,而後消弭淡去。小半個時辰一過,懷恩不太熬得住了。心想自己有什麼好怕他的,又有什麼虧欠他的,便一鼓作氣朝朱辭遠看去。
案後的那人,一如往常,穿著一身交領右衽的竹青色燕居袍,袍的兩肩處繡著銀線團龍補子。翼善冠擱在案角,青絲只用根白玉簪束著。眉骨清雅,雙眸深沉,眉眼間是一貫的平和安寧。他就著紗燈透出的光,專注著手中的玉料,靜水流深,人瞧著像是是清瘦了幾分。
懷恩抱住膝頭,頹靡地收回了目光。她太清楚了,如果朱辭遠有意要隱藏情緒,那麼任何人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從他臉上看出一分一毫的端倪。又或許,他只是專注著手上的事,只有一件事收尾後才會再做下一件——處置她。
懷恩仰頭活動了一下痠疼的脖頸,要收回的視線卻被案頭的那盆銅錢草滯留住了——是那盆曾被她負氣薅禿的銅錢草。如今已生出幾片圓圓的新葉,伶仃,卻也盎然。
懷恩記得自己剛進端本宮的時候,朱辭遠的書案上一貫是一方細頸白瓷瓶,清供幾枝合時宜的花木,新桂、臘梅、松枝……後來,因為她總是上躥下跳地吵鬧,供著的花木總是難免落得個和瓷瓶一起墜地的命運,他便乾脆養了盆金銅錢草……
當時他看到這盆被糟蹋了的銅錢草是怎樣的?懷恩漸漸想了起來——那時他剛從乾清宮回來,見沒人來迎他也不惱,自顧自地解了白狐皮的斗篷,剛一坐下,便看到了這盆七零八落的銅錢草,愣了一會兒,便無奈地搖頭笑笑,抬頭朝她看去,同她招手說過來。那時她心中惱著,理也不理,只扭頭哼了一聲便坐在羅漢床上低頭彈著棋子兒玩。不一會兒,她就被人抱進了懷裡,他像對待小孩子那樣捏了捏她的臉,眉眼俱笑,「說說看,我又是哪裡得罪了你?」
懷恩從前最討厭別人把她當作小孩子,讓她有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她年幼入宮,經常被年長的太監欺負,她覺得小孩子就是沒有力量,被人欺負。但那一次,她好像一點都不反感,甚至有點歡喜。她第一次明白,其實小孩子的意思也可以是被疼愛,被保護,被溫暖地對待。
他為什麼要留下這盆銅錢草呢?他看到這草也會想起這些嗎?他會怎麼處置自己呢……
那盆銅錢草像是一道閘,一開啟,記憶的洪流便洶湧而來。
長寧說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她自己知道,其實更像一塊日久乾硬的窩頭,自以為堅不可摧,而只要在記憶的水裡泡那麼一會兒,就軟的一塌糊塗。
她幾要在這汪洪流裡溺斃,幾聲響動讓她驚醒。懷恩茫茫然抬起臉,怔忪了一會兒,卻發現此時的天已經黑透了。而朱辭遠早已不在書案後,而是走到了那道隔開了淨室的珠簾旁。珠玉的碰撞聲中,他撩起了一半珠簾,沒有看她,只稍稍偏過頭,負著手,背影挺拔又肅然。
「跟進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